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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山眼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到明蕙的村子,明蕙的母亲已经不年轻了,瘦瘦高高,一双解放脚迈着碎碎的步子生怕被人落下了,见人总是露出一个笑纹,然而不露牙齿,因为牙齿已经脱落了几颗,露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林宁山此时听明蕙说她母亲的年纪,才意识到当年他刚来时,明蕙的母亲才不到五十岁。
林宁山问明蕙的母亲爱吃什么,他要去看看她母亲。明蕙不想让林宁山到她哥嫂家,但她不能拦着他追忆过往。她的母亲喜欢甜的凉的,像个小孩子的胃口,年轻时缺油水,所以吃的东西都重油重盐,肉要吃肥的,因为够软,除此之外,还喜欢吃她记忆里的美食,红薯叶摊坨子、凉拌刺儿菜、玉米菜团子……
明蕙对林宁山说不用买什么,买些松软的点心就好。但林宁山觉得只买些点心就太寒酸了,乡下老人喜欢金子,买金饰绝对不会出错。明蕙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起自己的老母亲,她没钱给自己母亲买金镯子,有人好不容易要送给她的母亲,她还要劝人家别买。但上万的镯子真送了,被人知道了,林宁山是别想清净了,她母亲也别想清净了。前阵子她弟弟家的一个小侄女大学毕业,想去的单位去不了,能去的不想去,家里人想着给她托托关系,最后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林宁山,说他在村里呆过些年,要不带点礼物去他的学校,最后因为不太具有可操作性作罢了。她当时又气又笑,她反感动不动就把托关系放在嘴边,好像结交一个人就是为了从他那里弄点好处,何况根本就没关系。这种事情她没法说给林宁山听,毕竟他们是她的家里人。在明蕙的建议下,林宁山最终买了一个小小的黄金生肖转运珠,配了红色手链。林宁山在茶叶店停下买茶,明蕙说她母亲不喝茶,林宁山反问你母亲不是和你哥哥一起住吗,总不好空手去。明蕙没有立场拦着林宁山不让他大方,只好任他买了半后备箱的东西。
林宁山前几天还和明蕙一起经过明蕙的村子,但真近了看,又是另一回事。村东头的大树越来越高,但也从没把天给刺破过,云彩依然好好的。田里的植物换了一茬又一茬,除了产量高了,长得却没什么差别,他们以前常来的晒谷场变成了村里的广场,哪里还有从前的影子。林宁山记得当年他和明蕙去田里干活儿要经过一条浅浅的小溪,每次经过都要把裤脚挽上去,夏天下了雨水漫过他的膝盖,他提议背明蕙过去,明蕙说用不着,光着脚丫挽着裤腿手里拿鞋子一步步往前走,林宁山低头在溪里看见了明蕙的脚,不同于她母亲,是一双正常发育的大脚,走得很稳,足弓比一般人要高一些,为小鱼在她脚下穿过留了一个缝,有次,一条小鱼掠过明蕙的脚,明蕙痒得很尖利地叫了一声,她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很不好意思地扭头冲林宁山笑了笑。
林宁山穿过村子,问明蕙当年的小溪在哪儿。明蕙说就在车底,当年的小溪干了,变成了平地,在三十岁以下人的记忆里,它从来都是一块平地。每代人的记忆是不一样的,小溪是属于明蕙这代的。
街上有水果摊,明蕙让林宁山停车,她要买些香蕉。她母亲牙口不好,没有比香蕉更合适的了。因为家里可能有小孩子在,她多买了一些。上了车,明蕙跟林宁山说:“你还记得李柱吗?那是他的儿子。”当年和他们差不多大的人都有了孙子,孙子都上初中了。
明蕙父母家的房子也变了,变成了三层小楼,里面住着四代同堂。明蕙开始是这家的女儿,后来成了孩子姑姑,现在已经有小孩子管她叫姑奶奶了。
停车前,明蕙对林宁山说:“如果有人管你要联系方式,千万别给,你就说只是来这里看看。正好路上碰见我了。”怕林宁山误会,明蕙只好跟他解释,“你要给了联系方式,你就成了他们可以托的关系了,时不时就要问候你。你要是想清静,千万别给。他们要是知道你在我那儿住,没准明天就要来探望你。”明蕙不想在林宁山面前说她家人的坏话,但不说以后有得麻烦。
“但是他们以后也会知道。”
“以后再说以后。”就隔着几个村子,这个村子里的女儿是那个村子的媳妇,闲话随时可以传到这里来。他们以后知道并不稀奇。不过那时林宁山应该走了吧,她自己是无所谓的。
“可我想正大光明地住在你这里。”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
“我不怕麻烦,只要你不怕我帮你得罪人。”如果有才华却没有能发挥的土壤,他当然会帮,他以前也得过许多帮助。但不在此列却把他当成所谓人脉的,他只能得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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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明蕙再没有别的话可说。她看着后备箱里的东西说:“带上给我妈的东西就行,别的一会儿让他们出来拿吧,不拿咱们就都拉回去,一个都不给他们。”说到“一个都不给他们”,明蕙不禁笑了,她怕林宁山搬不动这许多东西。
但林宁山坚持要拿,明蕙便帮着他提。
林宁山进了门,发现和他想象中的变了许多,他记得院里原来有一棵大槐树,到了五月,明蕙就爬树摘了槐花洗了当零嘴一样吃,全身都是洗不掉的槐花香,明蕙还曾用院里的槐花做过菜团子给他吃,但现在槐花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水泥地面,好像槐树就没存在过。
明老太太在院子里坐着,戴着老花镜编一只蜻蜓,这是重孙手工课的内容。作为全家手最巧的人,这个活儿落到了她的身上。小重孙老跑腿给她买东西,她不能不帮他的忙。大儿子去邻村给人看风水,大儿媳在客厅里打牌,孙子孙媳妇都去工作了,重孙们上学还没回家。她拿起明蕙给她买的收音机拨了一阵子,换了个新台,虽然她都听不太懂,但老听一个台怪没意思的。
听见有人开门,明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活儿,离着远了,她看不清明蕙的脸,但光凭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就能认出自己的女儿。明蕙走近了,俯身问明老太太:“他们呢?”明老太太指了指一楼,低声说,“你嫂子在里间打牌呢,和你一起来的是……”。
明蕙在院子里并未详细介绍林宁山,只对母亲说:“来看您的。”她嫂子在客厅里鏖战,她也不好去打扰她。
明老太太没认出林宁山,听见他向自己问好,便笑着说自己好着呢,托你惦记,热不热啊,快进屋歇会儿吧,这么热的天儿还来看我。明蕙扶着拄着拐棍的母亲进屋。
“不用扶,我自己能走。”进了屋,明老太太给林宁山倒了杯凉白开,看着屋里新多的许多东西,很客气地说,“看我就看我吧,还带什么东西。赶快把电扇开开,凉快凉快。”
这屋子里的家具还是老的,但都没明老太太老。
明老太太对所有来看她的人都这么亲切。来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来看她了,还提了这么多东西,她都要没下脚的地方了。既然提了这么多东西来看她,之前肯定认识,但她现在认不出了,要是承认了这一点,得多伤人家的心,所以她也不问来人是谁,只是请他喝水。她年轻时很漂亮,后来由于长年的辛劳提前苍老了,但到了这个岁数,保养再好的老太太也和她一样有皱纹,可不一定有她一样高而挺的鼻子,她面部骨骼的优势又显现出了,现在她还是个好看的老太太。她嘴里的客气话一串串的,根本不给林宁山说话的余地。她问林宁山:“家里都好着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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