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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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改变（第1页）

自当上城主以来，舒罗给圆石城居民的印象都是极其稳重的，他不急不躁，冷静果断，几乎可以说没什么缺点。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性格，才让他能一直稳坐在圆石城城主的位置上。可他并不是生来就是这样的性格。舒罗小的时候不太擅长和大人说话，但是和同龄的孩子却玩得很好，活泼中透着一分腼腆。舒罗喜欢地下世界，从十岁开始，就经常随着父亲下矿洞。圆石城的地下，蜘蛛和蠹虫活动比较频繁，舒罗的父亲起初觉得舒罗还小，不是很愿意带他下矿。但是舒罗对这件事非常坚持，他父亲担心舒罗背着自己偷偷下矿洞，思来想去，也就答应带他下矿了。比较有意思的是，自从舒罗开始随着下矿，每次遇到的蜘蛛和蠹虫比以前要少很多，甚至有那么一两次从下矿洞到出来，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舒罗的父亲本就是城主，事情很多，既然下矿洞的危险大大降低了，他便不再每次都亲自下矿洞，只是叮嘱别人好好照顾舒罗，不要出意外。舒罗从那之后就被下矿洞的队伍捧为“吉祥物”，他要是有些不舒服，下矿洞的工作可能都会看情况考虑推迟两天。

可就在舒罗十五岁生日的那天，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彻底改变了舒罗。那天万里无云，阳光直照到大地上，把人炙烤得都有些眩晕了。舒罗的父亲虽然很想给儿子过生日，可偏偏城内又有几处水道莫名地堵住了，圆石城的事自然是头等大事，他要先处理水道的堵塞问题。而舒罗则是像往日一样下了矿洞，想着这样等他回来时，父亲也差不多解决了水道的问题，一家人可以回到家在一起团聚庆祝。

可是这次下矿之后却出现了很诡异的情况。舒罗跟随大家下了矿洞之后按照计划一直前行，近处大大小小几十个矿洞早就被开采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两个矿产丰富又非常近的留作圆石城的应急。因此这次他们要往前走很远去寻找勘探新的矿洞。队伍中有两位勘探矿洞十余年的老手，在矿洞中一走一过听听周围的动静就能把情况摸个大概。蜘蛛的声音、蝙蝠的声音、岩浆的声音、流水的声音，再细微的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只是这次他们向前挖掘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却没有任何声音，也不见任何变化，仿佛这里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有人建议要不今天就先回去，一是挖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二是耽搁的时间太长恐怕城里的人担心，三是今天是舒罗十五岁的生日，也许城主已经处理完水道的问题，正在等着给舒罗过生日。

在圆石城，十五岁的生日是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的重要转折点——成人礼。通常都是从太阳落山那一刻开始举行仪式，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仪式的规模和内容一般都是进行仪式的男孩和家人商量后决定，不过有一个不能省略的环节就是杀死一只蜘蛛。大多数情况下，蜘蛛是被活捉了关在笼子了里，然后由举行成人礼的男孩或用剑或用弓箭进行击杀。如果赶上特殊情况，这个男孩身体过于虚弱，不足以杀死蜘蛛，那也要在父亲或其男性长辈的帮助下拉弓搭建，射杀一只蜘蛛。中午处理完水道堵塞，舒罗的父亲就开始与妻子一起准备舒罗的成人礼。蜘蛛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只是舒罗妻子一心想把仪式弄得再好一些，不停地忙来忙去。

可就在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矿洞中突然跑出来一个人。说跑出来或许不太准确，应该说是逃命出来的。这是一名采矿小队的士兵，下矿的时候为了方便他只穿了简单地护手和护腿，而如今他身上只有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和满身的血。舒罗的父母得到情况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矿洞入口处，可惜这名士兵只说了一个“救”字就昏了过去。舒罗的父亲从旁边一人手中夺过一柄剑，叫上附近十几个强壮的士兵随他一起下矿。这时舒罗的母亲带着武器冲到了矿洞入口处，也要一起下矿。舒罗父亲本来要阻拦她，但是看着自己妻子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法说出口，只能点头答应。谁又能阻挡得了一个想去救孩子的母亲呢。

舒罗的父亲吩咐留五十个士兵守住矿洞入口，剩下所有的士兵都去圆石城城墙上守着，而其余没有战斗能力的人都回到家中躲好，以免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吩咐好之后，舒罗的父亲转身急速下了矿洞，他从没有如此心慌过，担心自己的儿子肯定是再正常不过，但是这次的感觉绝不仅仅只是担心儿子，他有一种莫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的那种。

在矿洞里，营救的队伍按照当天计划的勘探开采路线跑了一会儿之后，隐隐地有声音从矿洞深处传来，那声音越来越大，是蜘蛛的怪叫，却比平时要大许多。舒罗的父亲知道，这声音如此之大绝不仅仅是在地下矿洞中产生回音导致的，这是有很多蜘蛛聚集在了一起。十只？二十只？不，恐怕要更多……舒罗的父亲觉得仿佛心被人射了一箭似的，疼得厉害。他怒吼着，拼尽全力向前冲去。

“舒罗！别怕！我们带着你杀出去！啊——！”嘶吼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但是这种愤怒，听上去更像是恐惧。前面明明有火把，但为什么只能看见一片灰暗。随着救援队伍地靠近，这些灰暗中逐渐出现一双双红色的蜘蛛眼睛，这红色，比鲜血更让人恐惧。

舒罗的父亲已经数不清有多少蜘蛛了，它们就像矿洞中塌方的砂砾，不知从哪里源源不断地爬下来。赶来救援的每个人都惊呆了，舒罗的父亲立即吩咐其中一个人回去报信，然后一声令下，其余所有人提起武器便冲了上去。采矿小队的人听到了外面救援队伍的呼喊，知道自己有救了，也来了精神，不再像刚才那样绝望。

蜘蛛的叫声和人类的嘶吼混合在了一起，一边因为想要杀戮而不断死亡，一边因为害怕死亡而不断杀戮。

舒罗站在一个不是很大洞里，唯一的出口仅容一人通过，此时已被其他人死死地守住。舒罗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保护他的人受伤、流血直至牺牲。他想把那些受伤的人拉到自己身后，自己代替他们守住那个洞口。可是他却一步也迈不出去，他仿佛看到了死亡幻化成一个高大的人影，看不清容貌，却又分明感受到这人影咧开了一张巨大的嘴，狰狞地对着他大笑。这大笑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却在一瞬间将舒罗包裹起来，让他产生强烈的窒息感。舒罗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股力量从这个世界抽离了出来，他看着洞口外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像一条有生命的溪流，从洞口不急不缓地流进来。而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发生。

“孤独吗？”突然那死亡的人影开口说话了，那声音更像是从舒罗自己口中发出来的。而就在舒罗听见这三个字的瞬间，他好像一下子从原本的禁锢之中释放出来，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突然消失了，一下子向前跌在地上。舒罗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抬眼向前看去，只一眼，他就呆住了。

洞口外只剩下舒罗父亲一人，而母亲的尸体倒在父亲的身后，胸膛被蜘蛛刺穿，鲜血流了一地。人类和蜘蛛的尸体几乎要堆满了整个洞口。可是后面的蜘蛛不断地扒开前面蜘蛛的尸体冲过来发起进攻。舒罗趔趄着从地上捡起了剑，拼命向着父亲的方向冲了过去。舒罗挥着剑，他与父亲背靠着背，满眼都是蜘蛛黑色的肢体和血红的眼睛。舒罗的耳边不断传来父亲的喊声，有的是因为愤怒，有的是因为疼痛。

舒罗的父亲感觉眼前的世界逐渐开始变了颜色，越发血红，又越发黑暗。终于，一阵刺痛从脖子急速地传遍全身，他感觉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整个世界黯淡下去。舒罗发觉不对劲，一回头正看见父亲倒向自己，舒罗慌忙转身挥剑砍杀父亲面前的蜘蛛。蜘蛛虽然被砍死了，但是蜘蛛的一只脚却深深地插在父亲的脖子，大量的血不断地涌出来，就像黑暗中不断涌出的蜘蛛。舒罗彻底地疯狂了，他用尽力气挥着剑，不断地杀着蜘蛛。

然而，奇怪的事突然发生了。所有的蜘蛛都停止了攻击。它们就好像根本看不到舒罗一样，任由舒罗砍杀，也不攻击，也不逃跑，只是在原地徘徊着，被砍杀的。舒罗这才发现，他身上几乎没受什么伤，就好像刚才这些蜘蛛也不是在攻击他，而只是在攻击他的父亲。舒罗这样想着，头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仿佛有谁在他头里面疯狂敲击一样。

过了一会儿，蜘蛛竟然开始退散了，没多久就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这里从未出现过蜘蛛一样。但是舒罗面前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蜘蛛尸体、几十具圆石城居民的尸体、他父母的尸体都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不可改变，不可挽回。

舒罗再一次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那个代表着死亡的人影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而他自己也已不在洞中，而是被无尽地黑暗包围着。

“孤独吗？”人影又一次开口问道。

舒罗看了它许久，开口说道：“你是死亡？”

“孤独吗？”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死亡么？”舒罗感觉自己全身莫名地冷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恐惧和紧张已经远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身体反而选择了冷静。

“我不是死亡，我只是预示着死亡的。”

“为什么杀他们。”

“因为他们弱小。”

“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有人让我知道了，活着比死去更痛苦，因为孤独。我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也该回答我了。孤独吗？”

舒罗没有说话，而是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微笑，但是这不该是个刚刚看到自己父母和几十个同城居民的人惨死之后该有的微笑。这微笑比所有的狰狞还要狰狞，比所有的恐怖还要恐怖。人影竟然开始微微颤栗起来，嘴巴慢慢张大，发出一阵骇人的吼叫后消失了。舒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后来的事情是露娜告诉舒罗的。圆石城第二波救援队伍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地的尸体和蜘蛛的残骸。而舒罗就在他父亲的旁边，坐在地上，后背笔直，面朝前方，眼睛紧紧地闭着，像睡着了一样，要不是舒罗胸口强烈起伏喘着粗气，救援的人一定会以为他也死了。救援的人过去碰了一下舒罗，舒罗直接栽倒向一边，彻底昏了过去。回到圆石城之后，舒罗昏迷了两天。第三天清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舒罗醒了过来。后来一次偶然提起这件事，露娜告诉舒罗，从他下矿出事那时候开始，一直到他醒来，那几天一直是阴天。而在他醒来之后，太阳才终于露了面，只是天上的云还很多，迟迟不散。

从那件事之后，舒罗好像一瞬间长大了。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是却自告奋勇地要求接任父亲城主的位置。虽然刚开始很多人都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根本不可能胜任。但是随着舒罗在各方面表现出的出色的能力，绝大多数人还是认同了他这个城主。只不过还有极个别的人觉得老城主的死有很多蹊跷，很有可能就是舒罗急着相当城主，才借着这次的事顺手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这种言论自然会传到舒罗的耳朵里。但是他从来不去管，也不生气。在圆石城百姓的眼中，舒罗仅仅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城主，甚至超越了他的父亲。而圆石城的生活也开始恢复常态，一切都回归到当初的模样。可是露娜知道，舒罗没有回去，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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