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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有眼呐!”王文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孩子如今就在我身边,承欢膝下。”接着,他便把当初在育婴堂领养王孜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跟赵东楼说了一遍。说完,他顿了顿,脸上满是疑惑与关切,又问道:“赵兄,你怎么会落魄成现在这副样子呢?”
赵东楼听了这话,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脸上满是懊悔与愤怒,大声说道:“现在我才彻底明白,那青楼欢场里哪有什么真情实意!全是骗人的!”原来,当年老鸨举家北迁的时候,赵东楼贪恋妮子的美色,鬼迷心窍地就跟着去了。一路上,他为了讨好妮子,贱卖自己的货物,换来的钱却被妮子肆意挥霍。短短几年间,他那万贯家财就被折腾得一干二净。后来,老鸨见他没钱了,天天对他冷嘲热讽;妮子更是过分,夜夜跑去和那些达官贵人厮混,把他丢在一边。在最绝望的时候,鸦头曾隔着地牢的窗户,苦口婆心地劝他:“这烟花巷里,只有铜臭,没有真心。你再不走,大祸就要临头了!”赵东楼这才如梦初醒。临行前,鸦头还托他给王文带封信。
“这是她藏在发髻里的血书。”赵东楼说着,小心翼翼地从破衣服的夹层里取出一块泛黄的绢帕。王文双手颤抖着接过,缓缓展开,只见上面的字迹斑驳,显然是用鲜血写成的:“夫君见字如面。自汉江一别,妾身终日与毒打饥寒为伴。地牢阴湿,分不清昼夜,每熬过一日如同十年。若夫君还记得雪夜相拥取暖之情,求您带着孜儿来救。母亲与姐姐虽狠毒,终究血脉相连,万望保全她们性命...”
王文看着看着,泪水模糊了双眼,字迹也渐渐看不清了。他把血书紧紧按在胸口,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思念和痛苦都哭出来。就在这时,窗外忽然狂风大作,吹得窗户“哐哐”直响。王孜拎着一只还滴着血的野兔,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他看到父亲哭得如此伤心,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满脸都是惊讶和疑惑,急忙问道:“爹,这是咋回事啊?谁欺负您了?”
王文强忍着悲痛,擦了擦眼泪,取出一些金银,递到赵东楼面前,说道:“赵兄,你拿着这些钱,找个地方好好安顿下来吧。”送走赵东楼后,王文立刻把已经十八岁的王孜叫到跟前。少年听父亲讲述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又看到了母亲的血书,双眼瞬间充血,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抄起弓箭就冲出了门,嘴里大喊着:“我要去救我娘!”
三日后的京城,昔日冷清的勾栏如今却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王孜气势汹汹地走到勾栏前,一脚踹开那朱漆大门。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得里面的人纷纷转头看向他。此时,妮子正陪着一个富商饮酒作乐,听到动静,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当她看到王孜那张脸时,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的玉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这张脸,简直和当年的王文一模一样!
“还我母亲!”王孜怒吼一声,寒光一闪,手中的利刃已经刺向妮子。妮子躲避不及,喉间喷出一道血箭,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满堂宾客见状,吓得尖叫连连,纷纷四处逃窜。这时,大家才发现,倒在地上的妮子尸体渐渐长出白毛,不一会儿竟化作一只断了脖子的狐狸。王孜踩着血泊,毫不犹豫地冲进内院。此时,老鸨正在厨房熬汤,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暗叫不好,瞬间化作一道白光,想要从窗户逃走。王孜眼疾手快,搭箭仰射。只听房梁上传来一声凄厉的狐啸,一只老狐心口插着羽箭,从房梁上重重地摔落在地。
地牢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王孜心急如焚,循着铁链声响,一路狂奔到地牢深处。只见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他二话不说,抡起斧头就朝着门锁狠狠劈去。“哐当”一声巨响,门锁应声而落,扬起一阵灰尘。
王孜冲进牢房,一眼就看到蜷缩在霉烂稻草堆里的鸦头。她瘦骨嶙峋,手腕和脚踝上全是溃烂的镣铐印,看得王孜心疼不已。“娘!”王孜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带着哭腔,“娘,我来救您了!”
鸦头缓缓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儿子,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王孜的脸庞,声音虚弱地问:“你祖母……”王孜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从身后掏出一张血迹未干的狐皮,恨恨地说:“杀了。这老妖的皮子……”
“孽障!”鸦头一听,顿时怒目圆睁,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王孜一个踉跄。她气得浑身发抖,大声斥责道:“她终究是你外祖母!你怎么能下得去手?”王孜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地顶嘴:“娘,您忘了她们是怎么折磨您的吗?这些年您受的苦,我都要替您讨回来!”
母子俩正争执不休,远处传来王文焦急的呼喊:“孜儿,你娘在哪儿?”鸦头听到丈夫的声音,望向匆匆赶来的王文,二十年的委屈、痛苦、思念,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化作汹涌的泪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很快就染湿了王文的前襟。王文紧紧抱住鸦头,轻声安慰着,眼眶也不禁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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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王家在王文和鸦头的经营下,日子越过越好,成了东昌首富。赵东楼拿着王文赠送的千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安度晚年。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王孜总会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擦拭那张雪白的狐皮。月光洒在狐皮上,泛着幽幽的青光,仿佛老狐至死都未闭上的眼睛。
王孜虽然对父母极尽孝道,但他有个怪毛病,只要别人不小心碰到他,就会立刻暴跳如雷。这日,鸦头拉着丈夫,忧心忡忡地叹道:“孩子生来带着暴虐的筋脉,若不施针挑断,将来必会闯下灭门大祸。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绝路啊。”王文听了,眉头紧锁,无奈地点点头。
深夜,万籁俱寂,夫妻俩轻手轻脚地摸进儿子的房间。鸦头手里拿着浸过符水的麻绳,蹑手蹑脚地靠近熟睡的王孜。她动作轻柔,生怕惊醒儿子,可麻绳刚一碰到王孜,少年还是一下子惊醒了。王孜睡眼惺忪,看到父母站在床边,手脚还被麻绳捆住,一脸茫然地问:“爹娘,你们为何绑我?”鸦头强忍着泪水,温柔地说:“好孩子,这是在替你治病,等治好了,你就不会再乱发脾气了。”说着,她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三寸长的银针。
第一针刺入右脚踝时,王孜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青筋暴起,忍不住大喊:“疼啊!”银针在筋骨间游走,突然“嘣”的一声,挑断了一根暗红的肉筋。接着,鸦头又朝着左肘、后颈……一处处施针。每挑断一根筋,王孜就如遭雷击般抽搐一下,疼得冷汗直冒。
就这样,一根又一根,鸦头咬着牙,含着泪,坚持着。等到七根暴筋尽数挑断,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王孜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酸痛,但心中却无比平静。他挣扎着起身,跪在父母床前,哭着说:“儿子昨夜回想往日作为,简直猪狗不如!爹娘,谢谢你们救了我。”
从此,王孜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说话轻言细语,见人未语先笑,待人接物礼貌周全,竟比那些书香门第的公子还要温文尔雅。乡邻们看到王孜的变化,都惊叹不已,纷纷说王家祖坟冒了青烟,才有这样的福气。
蒲松龄在故事结尾写道:都说青楼女子多狐媚,却不知真有狐女守节如鸦头。那老鸨虽是狐身,行事却比禽兽不如。最难得鸦头历尽百劫仍不改其志,这般贞烈,便是人间女子也难企及。正如唐太宗说魏征妩媚,我看鸦头这狐仙,倒比许多凡人更可敬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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