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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遮欢算是被他问得蔫了。漫不经心地坐在床边,一边揉搓着自己受伤的脚踝,一边懒洋洋地对他说道:“受没受伤我不知道,反正脸色有些不佳,不如你等他一会儿出来……”
话音未落,薛岚因那厮已经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一阵风似的拉开房门将欲朝外钻。云遮欢被他横冲直撞的动作磕得往后一仰,险些从床板上跌坐下去,呆愣了好一会,竟被他一根筋的急性子给气笑出了声。
“我的小薛公子啊。”她望着他的背影,扬起音调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有心关心别人,不如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吧!”
薛岚因脚下步伐一顿,一手还紧紧扶在门板边缘,就这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头也没回,仅是长舒出一口气来对她说道:“该和师父说什么,我心里明白。”
话未说完,云遮欢见他似是又要迈出脚步,心下一横,索性上前将他衣角紧紧攥住:“……慢,慢着。”
薛岚因终是应声回过头来,有些错愕地与她堪堪相对视。
这白乌族姑娘一双如珠如玉的眼睛里,载满了他参悟不透的绵长思绪。她精美绝伦的容貌近在咫尺,恰似水底一弯明月,直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我早说了,你原不是一直呆在敛水竹林的。也许……是中途发生了一些变故,迫使你忘了许多事情。”她说,“你知道么?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你的师父一直在骗你,甚至……他很有可能隐瞒了不少有关于你的重要过往。”
薛岚因垂下眼睫沉默了一阵,终是将她攥了他半边衣角的双手轻轻扣住,安放到了一边。
“知道了,好姑娘——这些话,我见到师父自然会去问他。”他对她笑了笑,便转过身将房门彻底推开,“多谢你的提点,只是这会儿我着实忧心他的身体状况,其余的事情……等确认他无事之后再提也罢。”
薛岚因离开的步子快速而又沉稳,似是一缕毫无拘束的清风。
而事实上,他内心早已忐忑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路以来堆积了太多错综复杂的问题,他甚至没能想好该如何才能顺利开口。
好在此时晏欺屋中一片晦暗,并未燃上一盏烛灯。他走进去的时候,那人正悄无声息地躺着,许是睡得熟了,床帐半开半闭地架在半空中,隐约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衣衫。
他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刚好找到了可以逃避的理由。殊不知床上那人并未睡沉,偏在薛岚因转身欲离开的一瞬间将床帐掀开,低低出声地唤了他道:“薛小矛?”
薛岚因闻言脊背一僵,立马又不由自主地转了回去:“在!”
晏欺声音沙哑得厉害,许是太久未得到休憩的缘故,携了一丝遮掩不住的疲倦。薛岚因就这么粗略一听,便有些怔住了,心里连连暗骂自己不是东西——这会子有什么破问题不能隔些时辰再问,非要闯进来叨扰人家睡觉呢?
正这么想着,晏欺已是撑着床沿坐了起来。他长发未束,落雪一般轻轻散在肩后,容色虽多为乏顿,却是说不出的缱绻温柔。
“你过来。”晏欺淡淡冲他勾了勾手指,而后者先是一愣,随即很是听话地凑了上来,那张格外俊俏的大脸盘子瞬间在眼前放大了十倍不止,愣是被晏欺拧着眉头一把掀开:“离远点,让你手伸过来,不是脸!”
薛岚因难得没再卯足了劲冲他调皮,乖乖将缠了纱布的一双爪子递了过去,只是眉目微微低垂着,似有心事却久久无处抒发。
薛岚因未说一句多余的话,晏欺自然是不会刻意留心的。他满心都在薛岚因一双手上,沉了脑袋,将之捧在怀里细细摩挲着,一边叹着气,一边对他说道:“任岁迁那边的事情,我暂且解决了一半。等日后找到了劫龙印,我们便回竹林里好生待着,哪里都不要去了。”
“师父。”薛岚因蹲了下来,削尖的下巴顺势搁在晏欺腿上,“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那日被你催动禁术强行逼退的少年人,便是盗印杀人的罪魁祸首,对吗?”
“是,此人乃是诛风门的元惊盏。那副少年模样的皮囊于他的魂魄而言,也只是一张能随意丢弃的外壳罢了。”晏欺道,“任岁迁那老混账心里清楚这一点,却始终没有戳穿,甚至背地里有意促成劫龙印失窃这一事。”
薛岚因愣道:“这又是为何?劫龙印不是他带回来的吗?”
晏欺摇了摇头,又将薛岚因的手掌紧紧攥住,像是生怕他会半途跑了似的,力道用得并不小:“那日你先走后,他也经不住问,想来是因着心虚怕我将真相公之于众,便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刻意失手放我离开。此人背景复杂深远,目的也并不单纯,一切行径想必都是有人在幕后指使。”
说到一半,他声线又往下沉了几分:“不过他那点破事,我也没兴趣费神去仔细探究……小矛,等从枕回来,我们找到劫龙印,你便不要再插手此事了……我带你回去,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薛岚因凝视着他,几次试图说些什么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末了,只好抬起头来,瞧着晏欺略微有些苍白的面色道:“……那个,呃……师父,我一直想问的……你身子没事吧,可有受伤?”
晏欺伸手摁了摁太阳穴,声音低淡道:“我没事,睡一阵便好了。”
薛岚因想了想,觉得他说没事肯定是假的。晏欺在与元惊盏那一战中耗损大量修为,需长时间闭关静养才能得以恢复,而他非但没去闭关,还接二连三地迎战了两大高手,这会子从不刃关一路赶到湖叶镇,必然已是精疲力竭。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挪步上前跪在了床沿,手掌顺势穿过晏欺雪白的长发将他肩膀摁住,又拉过被子,稳稳扶着他躺下。晏欺那一袭素淡纱袍又轻又软,一手拂上去便能触及他硬朗而清瘦的骨骼。薛岚因胡乱摸了两把,便有些尴尬地将手缩了回去,好一段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好直愣愣地盯着晏欺的眼睛,挖空心思地在脑海里组织语言。
薛岚因有太多事情想要问,而晏欺明显并不想同他说。他顺着薛岚因的胳膊躺回床上,双眼微合,甚至没再多说一句话。可是薛岚因的心里却像是给人扎了无数根针,拔不掉,也离不开,他浑身僵硬地跪坐在枕边,按捺许久,终是忍不住又朝里挪了几分。
这一回,晏欺总算舍得搭理他了。
凤眸一睁,沉了面色回视他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
“师父。”深吸了口气,薛岚因轻声将他打断,继而鼓起勇气向他坦白道,“我还有话想问问你。”
晏欺被他这么一下打断得懵了,心道这混账小子莫不是无法无天了,敢这么待他一个已然是心力交瘁的老人家?
然而下一秒,薛岚因见他仍是沉默,索性放下一条胳膊摁在枕边,将他几近退回墙角的身子给强行扳了回来。
晏欺:“……”
他错了。这小王八羔子不是无法无天,而是明摆着造反造出了名堂,不见棺材不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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